Bloodmushroom

蔺晨左右端详了他半天，略一思忖，从身后衣柜中翻翻捡捡，挑了件狐毛围领的披风披在他身上。又从榻边小几的匣子里取出一罐脂膏，涂在他手心。



林殊自小习剑，手心一层薄茧，蔺晨取了些细盐倒在那层脂膏上，细细地帮他搓掉。



“好端端的你给我穿这个披风作甚？”林殊左右晃着脖子，颇不自在，“且不说你顺手牵羊拿人家衣服是对是错，这阳春三月的还给我穿狐毛斗篷，你是嫌我命长要捂死我吗？”



“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我琅琊阁花钱置办的，我便是搬空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。”蔺晨无视他的抗议，眼皮都不抬一下，“你现在这副样子，瞧着就是个多愁多病之身，都说春捂秋冻，文弱书生可不似你这半大小子耐寒，这会儿多半还穿着夹衣，你这一身短打两手老茧的，除了脸，简直浑身破绽。”


林殊瞧他一脸正经的样子，玩心大起，顺势往他肩上一凑，乔张做致道：“那就劳烦蔺公子帮我瞧瞧，我这个文弱书生还活不活得过三个月了。”


他故意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，一把嗓音低低哑哑，一双眼睛深深黯黯，七分戏三分真，看得蔺晨心里一荡，反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，随口胡诌：“美人儿，你要肯叫我一声好哥哥，便是真剩下三个月的命，我也能为你上刀山下火海，揍得那阎王爷八十老娘倒绷孩儿，这辈子都不敢打你的主意。”



两人贱兮兮地斗嘴间，蔺晨已帮他把一双手搓得光滑细嫩，却见他手腕间一只银环，不禁凑近了细看，问道：“这就是你们林家赤焰军的手环吗？……呦，上面还有你的名字。”



“正是！”提起赤焰军，林殊一脸骄傲，“这次正是要北上去寻父帅，在军中好生历练，为福万民始操戈！”



“男儿都有吴钩之志。眼下太平盛世，我自乐得做个富贵闲人，”蔺晨看着他满眼兴奋之色，把手覆在他一只手上，了然一笑，“若是哪天真需要更多人披甲上阵，我便去给你做个亲兵，咱们一起黄沙百战，磨穿金甲！”


“那可说好了！”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温暖熨帖，林殊心头一热，把另一只手也覆上蔺晨的手，三只手互相交叠，像一个郑重干脆的誓言。



二人收拾停当，并肩走出紫石巷，阳光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。进去时他们还是两个青葱少年，出来时已是成人模样，仿佛隙中白驹一越，梦中摇身一变，一眨眼，十几年已匆匆而过了。


亏得蔺晨一双妙手，两人出城毫无阻碍。自廊洲城外的青牛滩西去四声渡*，一路山水纡曲，两岸高山叠嶂，他们乘着一叶小舟，顺流而下。


却闻得远山之间一声猿啼，至清至冷，空谷传响。



流水淙淙，山风猎猎，那一声猿啼泠泠不绝，余音还未消歇，又一声也哀转而来，只听得人心都疼了。林殊一声声数着，到了渡口时，山猿竟真的足足叫了四声。



“都说猿鸣三声泪沾裳，这些个猢狲真是讨打，愣是快把我的眼泪嚎出来了。”林殊眼圈微红，颇有些不好意思：“蔺家哥哥，咱们二人甚是投契，我真舍不得你。”



“傻小子，来日方长，咱们才多大，日后有的是时间再聚。”蔺晨也被猿啼所动，心下越发不舍，面上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，“等咱们将来娶了媳妇生了娃，还要互定娃娃亲呢！”


他笑声朗朗，足尖点着船舷飞身上岸，一派洒脱之意：“林家弟弟，咱们就此别过，三年后琅琊山之约，你可莫要忘了！”


林殊立在船头，只瞧着他的身影越退越远。舟随水动，从还能看清他的脸，到他的身形只似远处岩岩孤松，不知怎的，一颗心山雨欲来，突然就生出了灭顶的潮意。



他转过身去，不愿再看，却听得身后有人唤道：“林家弟弟！林家小殊！小殊！等一等……！”



却是蔺晨去而复返，一路踏着漂萍而来，水面荡起层层涟漪。


他气喘吁吁地落在船头，从袖中掏了只小小的炼蛊皿，上气不接下气道：“差点忘了这个。”


蔺晨从皿中取出一只胭红的蚯蚓似的小虫放在自己的指腹上，又拎起林殊的拇指，二指相抵，结了个印。只这一个手势，那小虫竟从中断成了两半。两半虫尸僵了一瞬，又兀自活过了过来，抖抖尾巴，活泼泼地蠕动起来了。


蔺晨拈起其中一只按在林殊的赤焰手环内侧：“这是南疆的“相思地龙”，可斩身为二，蛰居于金石之中经年不死。“那小虫迅速窜进林殊的手环里，倏忽不见，手环上只剩下一抹细细的红痕。


蔺晨又拈起另一只，按进了自己耳上银饰。阳光下笑得粲然明亮：“若你他日有难，只管以指尖之血唤醒这蛊虫，即使隔山隔海我也能感应的到。”


“只盼你永远都用不到它。若是真的用到了……”蔺晨一飞身，又踏着水上了岸，一把金石相振的声音都散在了三月的春风里：



“万水千山，我也定会去寻你。”

——END——

*四声渡这个名字来源于徐渭的《四声猿》，特别喜欢这个名字，细思极虐【。

三手交叠，指纹解锁，都是我夹带私货，你们懂的【。

少年初遇就到此结束了，本来想多写几章，无奈年底事儿多。后续故事可能会写，看时间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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