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loodmushroom

碧海骑鲸望不回

忽地笑【蔺苏】【林燮X老阁主】

林殊窝在一张矮脚凳上,头脸缠着厚厚的纱布,身上裹着蔺晨的旧棉袍,偎在老阁主膝边打着哈欠。窗外风雨琳琅,连天地都跟着逼仄起来。




屋内却甚是温暖。桃木小几上一盆白醋,泡着白白胖胖的一排鸭蛋,挨个被老阁主细细地裹了盐,封上一层黄河淤*,再埋进面前的瓦缸里。


“蔺伯伯……接着……讲……我爹。”拔毒之后林殊舌根虽不再僵硬,说起囫囵话来却疼得像是嘴里拌着刀子。但为了尽快恢复,每日里却总要字正腔圆地讲上几句。如今他蜷成一团,懒洋洋地结巴着,在老阁主面前并不刻意咬字,亲厚之余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。


毕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。老阁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,揩净手上的泥灰,摸了摸他的发顶:“那就讲讲当年你爹过琅琊山时候的事吧。”


“和你父亲初遇时,我发妻新死,孤身一人在琅琊山峰顶之上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,泼了百坛上好的“红鬃烈马”酒,把满山明黄的忽地笑*都浇成了血色。”


“那时晨儿还不满周岁,我心有魔障,笃信怪力乱神之说,竟要抛下百年家业和襁褓幼子,效法南疆邪术,鬻卖阳寿,为亡妻招魂。”


老阁主语气娴淡,仿佛那段惊心的往事都是戏文里的故事:“那日琅琊山漫山红花,恍如血海聚沫,我被自己的痴心妄念魇住,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,睁着眼睛做梦,心里攒着一团喧嚣的恶火,枯瘦颓丧得不成人形。”


“我捏了个指诀在山头闭目打坐,只等天一黑就行那荒唐之术,不想竟被人背后偷袭,点了睡穴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再醒来时却见眼前一人横刀而立。”


“落日熔金,照见他的背影恍如天神,再低头看那满坡血红的忽地笑,早已被人铲了个干干净净。”


“那人手里的剑被血色的花汁染红,剑尖上还挑着最后一枝完整的花株,笑得甚是讨厌:‘兄台真是雅人,不惜以身祭花,活着受罪,死了还想戴枷,真当自己是那踏翻阎罗殿撕毁生死簿的孙猴子,妄想逆天改命不成?’”


“说着又拿剑在地上刺了个坑,小心翼翼地把那朵红花栽好,满眼的柔情,像是盯着情人的脸,说道:‘这花这么美,全铲了可惜,便留上一朵好了,横竖也没什么用了。’说罢竟裤带一解,对着那花根撒了泡尿。”


“我在一旁看得目眦尽裂,一颗心被怒意攫住。常年修习的熙阳诀内力一时间在七经八脉间如水暴起,倒海翻江。我冲上前去与他缠斗,招招式式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,也不知为何,本以为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却如风鼓船帆,气府之内源源不绝地涌来热意,推着血液回流,一挥掌一振臂间,竟虎虎生风。”


“我们从琅琊山顶峰一直打到山脚,又沿着飞瀑打上北峰,缠斗了足足三天三夜。我多日水米未进,终究体力不支,败下阵来。最后奋力劈了那人一掌,坠入无边黑暗。”


“再醒来时已身在琅琊阁中,脑海一片清明,方才醒悟过来,因亡妻之死,竟险些入了魔道。那人引我发怒,便是要激起我体内熙阳内力,熙阳诀至刚至阳,于走火入魔之人有如春阳沃雪,他与我斗了三天三夜,却是为了确保内力能在我体内完整地运转一周天,我方能心魔尽除,不留后患。”


“我忙起身去寻那人,翻遍整个琅琊阁也未曾找到,悻悻地上了北峰,却见他足尖点着梅树上一根虬枝立在半空,一手抱着襁褓,一手拿着根编成蚱蜢的草茎,只逗得晨儿咯咯笑个不停。”


“他纵身跃下梅树,我这才发现当日那奋力一掌,竟是他在颈前留了一道红印,至今未消。我心下愧疚,又是致歉又拜谢,他却连连摆手,只说早上在琅琊阁吃了只咸鸭蛋不错,比金陵城最好的酒楼做得还要咸香可口,要我给个方子,回头他也叫家里厨娘照着腌上一坛,就当是我的谢礼了。”


“他自称姓梅,我却从他那日所使的十方剑招判定他便是金陵林家子弟,略一推算年纪,定是赤焰军的少年将军林燮无疑了。”


“他白龙鱼服,我也就不再多问。我二人甚是投契,便又留他小住了些时日。直到他金陵家仆送信,说是夫人临盆在即,这才与他依依惜别。”


“临别之时我们定下三年之约,他每隔三年来琅琊山小住,若是不得空,我便去金陵寻他。”


“两地万里重山,二十年间他却每次都如约而至,他来我必倒履相迎,他走我也遥遥相送,却从未想过他会有失约的一日……”


老阁主裹完手上最后一枚鸭蛋,侧头去看林殊,发现他已偎着自己的腿,沉沉睡去了。



“好孩子,苦了你了。”老阁主揉着他毛茸茸的发顶,心痛得揪了起来,“你要做什么蔺伯伯都知道,也不会阻止,只是此后长路漫漫,只怕你这死心眼的孩子要熬尽心血啊……”



蔺晨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,只倚着门框不出声。见林殊睡着了,便走上来勾着他的膝弯轻手轻脚地把他抱了起来。



“晨儿……”老阁主见他二人情状,默默地叹了口气,“小殊这个人,你招惹不起。”


“他所谋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,前路深渊万丈,脚下如履薄冰,你帮他助他义不容辞,可是他这一颗心,你要不起。”



蔺晨摇摇头,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,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:“爹爹待林殊义重如山,既有救命之恩,又有舐犊之情,他今生殒命来世结草也无以为报,只是他这个人自私自利,忘恩负义,连他亲老子给的身体发肤都要糟践,连他亲祖宗给的姓氏都敢改换,今生今世,怕是无法在您膝下报恩尽孝了。”


蔺晨并不避讳什么,见一痕细细的眼泪顺着林殊的眼角渗入发间,只轻轻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,那眼泪被他截住,沿着二人相贴的脸颊尽数沾湿蔺晨的脸,又在他的眼下汇成一行。


“这笔账,便记在我这个亲儿子身上吧。今生我已注定要尽负您生养之恩,怕是还要害我们蔺家断子绝孙,也不多他林殊这一笔了。”


“至于我……自打我把他从梅岭救回那一日起,早就已经是一条藤上的两根苦瓜,今生今世都无法在他的痛苦前置身事外了。当为情死,不为情怨。他这一颗心,给我也好,牢牢锁在自己腔子里也罢,原也没有什么不同。”


……


林殊拆掉脸上纱布的那天,为自己换了个新名字。


老阁主那日并未出现,只把大小琐事都推给了蔺晨,自己独身上了琅琊山顶峰。



白发苍苍的老人,在山头焚了一沓黄纸,搁了两半剖开的咸鸭蛋,闭目枯坐了整整三个日夜。



老阁主年纪大了,这些年于人情愈发淡漠,于物情却越来越体察入微。他说一朵花三更开,这花就绝对拖不到五更。



他算好了似的,在夜幕降临前睁开苍茫眼睫,果见一丛明黄灿烂的忽地笑正缓缓抽丝吐蕊。夕阳之下被染得殷红,如一撇血海浮沫,似一簇春焰幽幽。


怎么看都像二十年前那人剑尖上挑着的那一朵。



——END——


*黄河淤:一种黄胶泥,很粘实,小时候见过我奶奶拿它裹咸鸭蛋。

*忽地笑:黄色的彼岸花。


1,此文又名《公公儿子媳》……嗯【。


跟前文《恼春风》有点关系 
https://nineinch.lofter.com/post/4520fe_916fd04


2,送给爱酥 @一去不还唯少年 补药生气啦么么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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